春意渐消,白天一天比一天长,头上拆了线,但依旧是很难看。一道十公分的疤倾斜着从额头出发,穿过我的右眉眉尾,我修了能把右眼彻底挡住的刘海,我也再没法穿短裙,那块烧伤很扎眼的出现在我光洁的皮肤上。开春了,人们也都躁动,距离我小姑去世已经过去六个月,我做不到遗忘更做不到释怀,我喜欢夏天,等到夏天我立马搬去海市,东西已经全部打包好。我曾去交通局查监控,一遍一遍的看,但我只能看到一辆货车飞驰而过,把我姑姑碾成肉饼,然后是我被拖下来,每想到一次便又一次撕开心里的伤口。我变得消沉,沉默寡言。这几天总有人登门造访,无一例外都被我回绝,直到那天邢若榴敲响了我的门。

    “张哀,你开门。”邢若榴在外头,我在里头,我攥了攥拳头,把门开一条缝,阳光泄进来。

    “你有事吗?”屋里没开灯,我看到她脸上的阳光刺眼。

    “让我进去行吗?”

    我累了,并不想应付她,放她进来了。

    她坐在沙发上,我站着。屋里没开大灯也没拉开窗帘,我不经常用的东西已经盖上白布怕落灰。地板我经常擦,屋里唯一光洁的东西就是画架画板和颜料。我画了无数张小姑的肖像画,她站着,坐着,躺着,我甚至画了我们做爱时候的神情;但我抓不住那种真实的神韵,全都没有细化,只是一些有重量的颜料块陈列在纸上。

    “晚上我带你去个地方吧。”邢若榴并没有征求我意见的意思。

    “……好。”

    我不知道她要带我去哪,我也并不关心,我拉开椅子照例坐在画板前涂涂抹抹。我还是在画小姑,记忆中小姑喜欢偏着头靠在沙发上,而我靠在她身上,我沉浸在自己如梦似幻的肖想里,小姑还没死,她还活着呢。你看啊,她无处不在,在沙发上坐着,站在鱼缸前喂鱼,在花园里打理玫瑰,甚至还回头冲我笑。

    “你病了。”身后传来声音,是邢若榴。

    “不可能……我就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张哀!”她突然大声叫我。

    我吓的猛地一缩,啪嗒一声,画笔落在地上,灰紫色在瓷砖上留下一道划痕。我才意识到刚才是什么样的,冲着花园开的门实际上是关着的,而且拉上了黑色的厚厚的遮光帘。屋里只有一盏小台灯是亮的,映着我的画。小姑死了,花园的玫瑰全都在风中凋落摇曳,但我冲着没人的地方傻乐。

    “不好意思,最近有点神经。”我连忙附身捡起笔,用纸巾擦去地上的水粉颜料。那一抹颜料太浓厚了,像血迹,我擦不掉,我呆呆地盯着它。

    天渐渐的黑了,我也不知道是怎么黑的。邢若榴坐在地上抽了一包玉溪,屋子里乌烟瘴气。我回过神,拉开窗帘打开窗户。

    “走吧,我带你出去玩。”邢若榴气若游丝。

    “嗯…”

    我站起来去洗了个澡,出来时候屋里的气味不减丝毫。邢若榴还是坐在地上,看起来非常颓废。我走到她面前,居高临下的看着她。我摸了摸我腿上的疤。那是一块不会呼吸的皮肤,狰狞扭曲略显暗红色,我很讨厌它。

    “把这个遮了吗?”邢若榴问我。

    “我想去做个纹身。”我很泄气的说了一句。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我不知道她要去哪,她拉着我坐上一辆公交车,一直朝着灯红酒绿的闹市区走。春末夏初时,晚上早已经不那么寒气逼人,我能感受到敞开的车窗拥进来的温暖柔和的风。橙黄色的路灯被一块块窗框切割成小片,又被疾驰过去的速度带着飞走,在邢若榴脸上留下一条光痕,我只能看得清她的眼睛。邢若榴的眼睛似乎同我有几分相似,细而长,中部略宽,眼尾上翘,典型的桃花眼。恍惚间我有了一种生活在幸福中的错觉,很快这种错觉就变成对幸福的无限惋惜,让我的心脏感到一阵绞痛。

    “到站了,走吧。”邢若榴站起身,仍旧夹杂着散不掉的烟味。

    我们一直坐到终点站,下了车我发现是夜总会,我从来没进去过。

    “合适吗?”我有些顾虑。